记恩气道:“你这堂兄还是这般铁石心肠,一点都不顾及同宗之情,他还是见不得我们好,还去求他做甚。”
姚半仙长叹一声,无奈地道:“我还道他会看了这封书信,放下两家人的过节,前来助我灭了黑衣人,就算他不肯相助,也得看了这封书信。”说着,便把信函撕得粉碎。
过得半晌,姚半仙冷笑道:“我姚半仙一向是靠自己打拼,从来不求外人,想不到第一次求人却吃了闭门羹,哼哼,我乾坤派也靠不着他,不求也罢,不求也罢……”
想到他们两家的种种恩怨,两行热泪不自觉地从脸庞滚落而下。
记恩叹道:“姚弟,何必为了他而自寻烦恼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姚半仙看着德健他们四人,急道:“快,快去追你们师父,保护好他的周全,乾坤派可要靠你们撑起来了,无论到何时何地都要把他找回来,我也只剩下这么个徒弟了,山儿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德健他们四人拱手应“是”,挥泪跪别了姚半仙他们和向天七人的遗体,匆匆向东南方向追赶而去。
姚半仙看着德健他们四人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这才刚重逢,却又要分别了,他转头看着向天他们七人的尸体,绞杀黑衣人这事似乎告了一个段落,整个世界消停了下来,但失去的终究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终究无法原谅,他悲伤到了极点,眼前一阵晕眩,整个人仰面而倒。
西边的天际只剩下一襟晚照。
蓝色妖姬的声音又出现在深空之中,喊道:“我的儿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娘寻你寻的好苦啊……”
夏宇龙心中一阵烦乱,捂着胸口,一脸的铁青之色。
阴山那方几声闷雷传来,龙古镇上空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团黑压压的云,暴雨如注,淋得每个人透心的凉。
按理说晚秋的雨应是下得淅淅沥沥的,可是这场雨比起夏天的还要猛烈,这或许是上天对乾坤派的沉沦也倾注了感情。
大伙儿在暴雨中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向天他们的尸首抬回乾坤派大院,其余死去的徒孙被他们就地掩埋了。
忙完当紧的事情,已是第二天凌晨卯时,夏宇龙累困交加,坐在凉亭中头枕着柱子睡着了,他的眼角不时地渗出滴滴泪珠来。
蓝芯静静地守护在夏宇龙身旁,在暗淡的油灯下,她看着夏宇龙忧郁带泪的脸庞,想为他擦拭泪水,可又担心惊动熟睡的他。
夏宇龙俊俏的脸庞让蓝芯看得着了迷,她隐隐觉得他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了,像是在茫茫人海中,又像在一片红色的枫叶林中,又像是在一片无尽的花海之中,总之,三界之中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不知不觉蓝芯也沉迷在了这美好的梦境中。
“吱……”
门开了,张仙从姚半仙屋内奔出,来到夏宇龙身旁,拍了拍熟睡的夏宇龙和蓝芯,说道:“哥哥、芯儿,爷爷醒过来了,他有事叫你们。”
“真的!”
夏宇龙跳将起来,牵着张仙和蓝芯的手直奔姚半仙屋内。
姚半仙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他握着夏宇龙的手,看了看张仙和蓝芯,说道:“仙儿、芯儿你们别站着,也坐下吧。”
记恩把姚半仙扶起半躺在床上。
姚半仙闭目养神片刻,看着夏宇龙问道:“爷爷不涂胭脂水粉了,你看爷爷这样子丑吗,会不会吓到你们?”
夏宇龙摇着头回道:“爷爷不丑。”
姚半仙笑了,说道:“还好有芯儿的冥阳纯火为我撑着续命,仙儿的控元丹让我开口说了话,不然我早就一命呼呼了……”
他顿了片刻,又道:“这两个好妹子,你可要珍惜了,爷爷恐怕不行了,接下来你有几件事要为爷爷去做,你有没有信心完成?”
夏宇龙点头应“是”,说道:“爷爷吩咐的别说是几件,就是一百件宇龙也答应。”
姚半仙轻抚着夏宇龙的头,笑道:“那就好,你还记得绝壁上的金文吗?”
夏宇龙点头应道:“记得。”
姚半仙轻叹一声,道:“把那金文写下来,趁着这几天我要破译它,若是我破译不了,今后由你来破译,总之祸是由我闯下来的,过也由我来背……”
姚半仙轻咳两声,又缓缓地道:“这第二件事就是练好本事,找到那黑衣人,杀了他,为你师叔他们报仇,你能做得到吗?”
夏宇龙点着头,应道:“黑衣人与我乾坤派之仇不共戴天,爷爷不交代,我也会去寻那黑衣人算账。”
张仙和蓝芯齐声道:“我们定当协助宇龙哥哥手刃那黑衣人。”
姚半仙沉吟片刻,看着夏宇龙,笑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我担心你今后行走江湖会吃亏啊……”
说着,他看了看张仙,又道:“今后仙儿可要跟随你了,她是你的妹妹,要疼着她,可别像使唤丫鬟一样使唤她。还有,今后你出门在外可别忘了打听仙儿爹爹妈妈的消息,唉!说起这事我还真是愧疚,对不住仙儿。”
张仙含着泪眼说道:“爷爷,您别这么说,您将我养育成人已是很不容易了,我还没来得及感恩,您却……我再求求土方袋子!”
姚半仙摇了摇手,叹道:“没用的,我的伤乃史前蝙蝠所伤,古书只有零星记载,史前蝙蝠分属史前怪兽一类,属于蝙蝠中的妖蝠,这妖蝠剧毒无比,被它咬上一口,根本无药可救,就算是神仙也无力回天啊。”
蓝芯惊呼一声,说道:“那族长逃出冥界之时,放跑了几只史前怪兽,也不知这妖蝠是不是他们所放。”
“哼!”记恩气得在八仙桌上拍了一掌,“这几个厮祸害人间不浅!”
姚半仙沉思片刻,说道:“西周年间,中原大旱,民不聊生,为了获得水源,云峰山下的乡民开挖云峰山洞取水,哪晓得触怒了山神,从山洞里飞出上万只蝙蝠,这些蝙蝠见光后便幻化成妖,见人就咬,很多人得了怪病死去,官家请来捉妖师施法捉妖,妖没捉成,却加重了苛捐杂税,官民间的矛盾日渐加深,中原大乱,引发了犬戎之祸,后进入了春秋战国时期。”
“唉,看来这世道真是要变了。”记恩叹道。
看着夏宇龙他们三人都沉默不语,且脸上挂着忧伤之色,姚半仙笑了笑,说道:“你们不用为我担心,人哪有不死的,没有永远不散的宴席,我死后你们都不要哭泣,不要悲伤,我和你记恩爷爷都希望你们每天过得开开心心的……”
听了姚半仙的话,记恩低声抽泣起来。
姚半仙“呦呦”两声,嗔道:“多老的人了,还哭鼻子,在孙子、孙女面前羞不羞?”
记恩争辩道:“人到伤心处,怎能不流泪,你若是不在了,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守着这老宅子,岂不更悲哀凄凉。”
姚半仙无奈地叹道:“事已至此,也只能委屈你了……”他喘了口大气,嘿嘿笑道,“这不是还有我们在后院的吗,到了夜间我天天来找你喝酒,你就不闷了。”
“呸呸呸”,记恩瞪着眼,急道:“你变成鬼了可别来找我,我最忌讳和鬼打交道。”
姚半仙又笑道:“你一个人不是害怕吗,有我陪着你就不怕了。”
记恩摇了摇手,正色道:“可别,我胆量大着咧,还是算了吧,你老爱吓人,见到你我犯哆嗦。”
看着姚半仙和记恩孩童般的斗嘴,夏宇龙他们三人偷偷地笑了。
姚半仙环视了夏宇龙他们三人,说道:“瞧你记恩爷爷就那点出息。”
张仙笑道:“爷爷,您不知道,记恩爷爷本事可大着呢,仙儿好多本事是向他学的。”
记恩眉开眼笑,翘着鼻子说道:“唉,这就对了,还是我孙女最了解我。”
姚半仙掐指默算,自己的寿命不到五天时间,心中先是一阵悲凉,随后又变得豁达起来,想到自己毕生的积累绝不能就此湮灭在历史烟海之中,他看着夏宇龙他们三人,叮嘱道:“我还吩咐你们最后一件事……”
夏宇龙他们三人竖着耳朵认真听起来。
姚半仙舒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收藏了很多古书,也撰写了几本修仙道法,趁着这些时日,你们一定要烂熟于心,日后你们行走江湖可有大用途咧。”
夏宇龙问道:“爷爷的那些古书不是被黑衣人都盗走了吗?”
姚半仙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其实我早有防备,黑衣人盗去的都是被我断章取义的书。”他指着正前方的衣柜,看了看记恩。
记恩会意地朝柜子走去,口中默念“开门咒”……
“轰”的一声,楠木柜子从中间往两边分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密道展露了出来。
夏宇龙他们三人甚是惊奇,扶着姚半仙来到地窖边,
忽然,密道里的壁灯全部亮起,光线犹如冥界的悬冥火灯。
蓝芯甚是好奇,问道:“爷爷,这?”
姚半仙笑道:“这些灯油乃阴阳之露炼制而成,有阴阳之气靠近便会主动燃起,莫见怪,莫见怪。”
“想不到爷爷还有这么隐秘的地方。”张仙也惊奇道。
姚半仙又笑道:“此密道你八个师叔他们都不知道,走,我们下去看看!”
记恩守护在密道门口,待姚半仙他们进入了密道里,他默念几句关门咒,柜子轰的一声合上了。
密室仅有姚半仙卧室一半大小,靠墙的四周是层层叠叠的书架子。
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古书,有《楠宫迷经》、《黄帝内经》、《阿嬷修仙奇书》、《佛罗罗圣经》等几十种古书和医学典籍,书中散发着黑墨和黄草纸的味道,也夹杂着阵阵霉臭味。
姚半仙看着夏宇龙他们三人,说道:“这都是我一辈子的心血,黑衣人从阴阳宫盗去的都是赝品,有些语句被我改动了数字,有的则是点到段落,只知其一,却悟不出其二,那黑衣人不走火入魔算他的命大了,你们一定要在这几天熟读这些书籍,特别是宇龙,一定要用心专研,说不定我还会考考你们咧……”
说到这里,姚半仙心中有些悲凉,他拿起书架上的《阿嬷修仙奇书》叹道:“这本书可是爷爷修仙所悟,爷爷年轻那会儿云游四海,拜访了很多世外高人,也请教过很多炼丹师,结合此生所悟,才写了这本书,唉!只是爷爷愚钝,这辈子都未能修炼成仙,希望这本书对你们有所点化,书中所著大多为我生平所见所闻,今后你们闯荡天涯也会大有帮助的。”
蓝芯笑嘻嘻地接过书,道:“黑衣人和江湖各派要争夺的就是这本书吧,爷爷真了不起。”她将书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
姚半仙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点着头笑而不语,随后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心下自然明白,他著的这本书岂能与那本古书相提并论,那本古书高深莫测,而且还邪门得紧,当初也不知姜老太公赠送他那本古书是何居心,他参悟半生都未得出个所以然来,本以为是镇派之宝,却害得他乾坤派由盛转衰。
想起向天他们七人之死,姚半仙对姜老太公和那本古书突然有着咬牙切齿的恨,他轻叹一声,心道:“不提那本古书也罢,就让它长眠地下好了,免得又挑起江湖事端,弄不好还会搅乱这三界,岂不是罪加一等了么?”
姚半仙强颜欢笑,说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我也不想再提了,这些时日你们可要用心学,用心看,等你们把这些书看完,我可要将他们付之一炬了,免得被黑衣人抢了去祸害人间,你们可要别辜负了爷爷的期望啊。”
夏宇龙取下正前方的那本《楠宫迷经》翻阅了几页,笑道:“爷爷,这书上记载的是楠宫迷案和断案推理,我喜欢这本书……”
姚半仙点着头应道:“乾坤派几十本古书全都在这里,你先看哪部都行,我知道你们各有所好,爷爷也不强求你们把所有的书都看完,只要你们有所悟,有所透,能从中学到一些东西,爷爷也就欣慰了。”
张仙不动声响地看起了那本《皇帝内经》,全然听不见姚半仙他们的谈话了。
这天夜里,姚半仙、记恩和仅剩的那名徒孙为向天他们七人简单超度了几场法事,第二日清晨便用草席裹着向天他们的尸体葬在了后院的夜来香树下。
姚半仙悲痛了好一会儿,挨个地呼叫着七个爱徒的名字,哭道:“龙古镇已如荒郊,为师无能,没有为你们七人寻来棺木和石碑,本想为你们隆重超度,可如今我乾坤派人丁衰败,实属力不从心,切望你们七人勿怪为师……”说着便呜呜地放声悲哭起来。
记恩抹掉了眼角的热泪,安慰道:“受限这当下,也只能如此了,向天他们泉下有知,不会怪我们的,不必过度地伤心难过了,要保重好身体才是啊。”
姚半仙摸了一把鼻涕,抽泣道:“反正我心里就是难受,真的心痛如刀割,难道我乾坤派就这么垮了么,要身体又有何用?”
跪在地上的那个徒孙站起身来,刚毅地道:“大师公、二师公,只要有我和宇龙少侠在,乾坤派就一定不会垮。”
姚半仙看着站在身旁那徒孙片刻,又想到了向山和德健他们四人还活着,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安慰,他点着头,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展三十,是向泽第三十个徒弟?”
展三十点着头,咧嘴一笑,回道:“正是徒孙我。”
记恩接话道:“这不,向泽收他为徒之前他还是龙古镇上流浪的孩子呢,一转眼就过去四年了,长得和我们一样高大了。”
姚半仙端详了展三十片刻,问道:“孩子,你是何方人士,先前怎会在龙古镇上流浪?”
展三十回忆起几年前的事情,面带忧伤之色,抓挠着头回道:“我只晓得是从北方逃难而来,那年匈奴南侵,大批北方难民举家南迁,在路上我爹爹妈妈相继饿死了,后来我与爷爷走散,和一群难民又来到了龙古镇上,我见走累了,就在镇上停留了下来,其余的人继续往南去了。”
记恩问道:“我有些记不清楚了,你是如何与你师父相识的?”
展三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答道:“这件事说来也挺惭愧的,那天我饿极了,偷了一店铺的包子吃,后来被一个老妇人带着一群孩子追着打,我在逃跑的途中正巧撞到了师父,师父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赔给了那老妇人包子钱,他见我可怜,带我去附近的面馆吃了一顿饱饭,在离开之时,我执意要跟着师父,他便带我到乾坤派来拜见两位师公。”
姚半仙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看着记恩恍然说道:“我总算是想起来了,那时这小徒孙战战兢兢地跟随泽儿进了大堂,还带着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神……”
他抬手在胸前比划了一番,看着展三十,又道:“那时你只是这么高的黄毛小伙,唉,几年时光个头比我们还高了。”
记恩也道:“泽儿生性善良,在八个师兄弟中排行最小,话也不多说,暗地里他做了很多好事。”
展三十点着头,以感激的口吻说道:“师父见我没有去处,在征得两位师公的同意后,他便收我为他的关门弟子,我只记得我姓展,没有名,爹爹妈妈平时管我叫狗牙子,师父说狗牙子这名是父母给的,他说我是他收的第三十个徒弟,就叫展三十好了,后来师父带着我接济了很多从北方过来的难民,虽然我功力远不如其他师兄弟,但在为人处事上,我处处以师父为榜样……”不知不觉的他眼中噙满了热泪。
姚半仙沉吟片刻,拍着展三十的肩膀,看着四下无人的空房,叹道:“如今乾坤派已是日落西山,你留在这里怕是耽误了你的前程,我给你指明一条好的去处,保证你衣食无忧。”他的语气中带着试探。
记恩听出了姚半仙的意思,推波助澜道:“没错,这乾坤派没有什么人了,你得尽快找出路才是啊。”
展三十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青年,他哪里听得出两位师公话中有话,但他的纯真和忠心却展露无疑,他摇着手急道:“我生是乾坤派的人,死是乾坤派的鬼,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为师父和几个守墓,师公,您们别赶我走,就让我陪着你们吧,若是没有粮食了,我力气大,我可以耕种的,今后我少吃一些便是了。”
姚半仙搓着唇上的八字胡,看着记恩欣慰地笑了,说道:“泽儿有三十这么个好徒儿,我们死了瞑目了。”
记恩轻叹一声道:“这几百个徒孙中,哪个不是忠义之士,哪个不是有血有肉的铁汉子,只有那孙有望就是个败类。”
姚半仙一脸的铁青,他沉吟片刻,看着展三十,说道:“你记住咯,你还年轻,一定要练好本事,哪天见到那孙有望,一剑给我把他宰了,为你师父、师伯他们报仇,帮师公除了乾坤派的祸害……”
说着,便“噗嗤”一声,从口中喷出一滩黑黝黝的血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