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撒谎。”
边沁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亚瑟的谎言,不过他好像并不怪罪这个小伙子。
“但我不怪伱。因为你这个谎言是为了让我好受,是在为了增加幸福而考虑,所以我不认为你是错的。但是……”
边沁顿了一下,随后接道:“但是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我太老了,老到已经走不动路,也吃不下什么食物,我只是身体还活着,但是我的灵魂已经快要挣脱这副躯壳的束缚。”
亚瑟沉默了半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末了,他只能转而开口道:“您这是开玩笑了。如果您的身体真的这么差,怎么会宣布闭门谢客呢?不让那些年轻人见您最后一面,您可不是那么狠心的人。”
边沁的嘴角挂着笑容:“不,亚瑟,你不懂我,我是个真正的功利主义者。功利主义者关爱他人就意味着使对方的痛苦最小化。所以,等到我快要死的时候,请你答应我,不要让仆们进来,也请拦住外面的那些年轻。因为当他们发现面对我的死亡而自己无能为力时,他们,会很难受的。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这样的痛苦,由我独自一人承担就行了。”
亚瑟听到这话,也免不了有些动容,他一言不发的握着边沁的手,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良久之后,他才轻声问道:“为什么是我?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会很难受的。”
边沁满怀歉意的轻轻拍了拍亚瑟的手背:“我很对不住你,亚瑟。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一个人把这些事做了。但是,死人是做不到这些的。而你,则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小伙子了。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或许对我还有些疙瘩,如果不是两党陷于争斗,议会改革的事情成了目前的主轴,《解剖法案》或许早就已经推动了。所以,为了证明我始终如一的功利主义原则,也为了补偿你的痛苦,我会把我最后的一点价值也奉献给这个社会。
希望当我的遗体标本出现在伦敦大学的时候,议员们能够有所触动,你的心里,也能够好受。”
说到这儿,边沁笑着念诵起了那句牧师们临终布道时常用的话:“我们赤条条的来到这个世界,又赤条条的走……”
亚瑟紧跟着念道:“生当如夏花之绚烂,死亦如秋叶之静美……”
边沁闻言一愣,他盯着亚瑟看了好久,旋即欣慰的捏着亚瑟的手开口道:“亚瑟,你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功利主义者,而且还是一个功利主义诗人。”
说到这儿,老头还俏皮的眨了眨眼:“最后一个请求,希望他们能把我的遗体标本做的帅气一点,不求如秋叶般静美,但求能看起来威严庄重。”
亚瑟也笑着回道:“最后一个请求,不到最后时刻,还请您先挺一挺,因为说不定后面还有转机。最起码,您应该活到议会改革成功的那天,您为之努力了三十年,如果连成果都没看到,岂不是太可惜?”
边沁的脸上仿佛都有了些生气,他笑着应道:“你这样的要求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来说,可太过分了。不过,这是我欠你的,所以我会努力。”
边沁的话音刚落,阿加雷斯的嗓音便在亚瑟的耳边响起:“喔,一位杰出的思想家和法学家,他的灵魂可是值不少钱。而且他还是个功利主义者,既然他连自己的尸体被切成碎块也毫不在意,那么让他献出灵魂他应当也会毫不犹豫吧?亚瑟,你觉得呢?”
亚瑟并没有理会红魔鬼的低语,他只是将边沁身上的毯子往上扯了扯,旋即退后向老人敬了个礼:“边沁先生,您就在这里等着我,不要四处走动。不久之后,我会回来承担您那份痛苦的,别让我到时候找不到您。”
边沁听到这话,也低声开玩笑道:“我要是能够四处走动了,那我自己会去找你的。你到时候会在哪里?苏格兰场,还是威斯敏斯特的会议厅?”
亚瑟握着门把手,划开火柴点烟道:“不知道,谁能说得准未来的事呢?弄不好您上天堂的时候,站在悬崖边一看,我就在下面呢。”
边沁听到这话,抿嘴摇了摇头:“亚瑟,你还年轻。”
“是啊!”亚瑟点头道:“您也知道的,我还年轻。”
语罢,亚瑟便合上了房门,来到了走廊上。
他还未下楼,便看见管家安德鲁正端着茶杯站在楼梯口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