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椅安在底座之下,这个位置,离陈玉言更近了些。
她悄悄抬眼望去,正对上他望来的黑眸,她微微怔住,鬓边青丝依旧,可是他的眼神为何变得如此沧桑了,仿佛跋涉几生几世,才与她重逢。
待段文齐坐下,皇帝道,“卿可知议和之事?”
段文齐点头,“养伤这些日子,臣已有所闻。”
“哦?卿有何看法?”
“臣以为,当北上。”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连皇帝皇后都微微变了脸色。
半晌,皇帝道,“卿何出此言?”
“其一,漠离原之战,邬国折损七万铁骑,而我陈留国折损不过十之一二,若论兵力,当是我国居上。其二,邬国议和,并非只求苟安,而是图谋休养的时机,若此时陛下同意议和,那么三五年之后,邬国必会卷土重来。与其如此,不如趁势北上,一举歼灭。”
皇帝皇后互看一眼,不发一言。
陈玉言小声对段文齐道,“文齐哥哥,可是你刚刚才回来,我都还没好好同你说说话......”
段文齐抬眸看向她,迟疑一瞬,冷漠道,“长公主,朝堂之上,请慎言。”
陈玉言讶异的盯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对她说话。
另一边,皇帝似乎终于下了决心,开口道,“卿言之有理,朕命你三日后,率二十万大军北上,将邬国一举拿下。”
段文齐起身跪拜,“臣领旨。”
晚上,段府。
月色下,一个带着头纱的白衣便装女子在繁盛的花木掩映下,匆匆拐过花园长廊,推门进入段文齐的房间。
段文齐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捏着根紫玉钗,在月色下把玩。
听到门锁落下的声音,他眼皮都没抬,继续眯着眼细细端量着手里的紫玉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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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言见到段文齐懒散的躺在床上,知道她偷偷跑来,还是那副惯常的表情,心里有些想笑。
若换了寻常男子,夜夜和当朝长公主幽会,怕是早就得意忘形,哪像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放下头纱,脱掉鞋子,爬上床,依偎在他胸膛。
段文齐低眸看她,看了良久,将手里的紫玉钗随意挑了个位置插在她的发间。
陈玉言心里乐开了花,嘴上不肯饶人,“文齐哥哥,你这钗子像是我身边的丫鬟才用的。”
段文齐捏了捏她的脸,“不喜欢?”
她笑着摇头,“你送的,都喜欢。”
段文齐低头吻了吻她眉心的朱砂痣,“你今日在朝堂上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既然知道,怎么还要北上行军,我真怕你哪天死在外面,真的回不来。”
“言言,这是最后一仗,这一仗结束,我就向陛下求亲。”
陈玉言默了片刻,用手指刮着他的鼻子,“真的?”
“不愿意?”
“我自是愿意的,”她翻了个身,整个身子压在段文齐身上,笑道,“就怕父王母后舍不得我嫁你。”
见他懒懒的没说话,陈玉言有心逗他,“算了,我还是另找个驸马吧,你这人杀气太重了。”
段文齐笑了笑,“嫌弃我了?”
“嗯,特别嫌弃那种。”
段文齐偏头看她,见她眉目含情,心中动容,忍不住低头含住她的耳垂,引得她一声惊呼,便开始挣扎着躲他,段文齐笑道,“晚了。”
这三日,陈玉言夜夜宿在段文齐房中,琴瑟和谐,当真与世隔绝。
一双眼睛,却一直在暗中窥伺房中的动静和笑语,嫉妒成狂。
三日后,二十万大军开拔。
万军之前,段文齐银枪立马,突然调转马头,往城门处飞驰。
陈玉言立在城门上,见到白衣将军策马飞奔,目光落在她的方向。心中惊喜,立刻提起裙踞往城楼下跑。
天地无声,他能听见自己心脏雷动的声音,不亚于千军万马。
远远地,那个娇小的绯色人影朝他跑来。
他跳下马,将人一把搂进怀中,抱住她的一刻,段文齐对自己说,最后一战,这是最后一战,言言,等着我。
四月后,是罕见的凛冬。
陈留国万千宫殿,大雪纷飞,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银白天地。
郾城街上,因太过寒冷,见不到多少行人。
街道尽头,一个小小的绯色人影缓缓行来,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逶迤出一地羸弱的白。
三月前,北方传来消息,赤水一战,段文齐为了救已故大将军之女林秀,被八万人围困天坑,段家军护主,三万人硬是豁出性命为段文齐杀出一条生路,一个一个都死在战场,天坑里的尸骨堆积成山。
段文齐含着血泪,背着林秀,闯出天坑,却在赤水边,被林秀自后心捅了一刀。
他受伤被俘,直到三日前,陈留国送上议和书,其中一条,便是:长公主陈玉言愿意和亲邬国太子,但前提是必须释放护国将军段文齐归国。
接回段文齐时,他已经双腿残废,右眼受伤,至今不能视物。
陈玉言只是沉默地,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