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灰色,没有掺杂任何邪祟之物。一场大雨很快落下,雨水打在废墟之上,灰蒙蒙的空气中,不见任何人,惟有一个残破孤独的白点,颤颤巍巍,依稀瞧出是人的身影。
扶笙的双手伏在一片碎石上,眼睛似乎盯着地面,噤若寒蝉,就这样保持一动不动已经很久了。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蓦地响起一阵有节奏的啪嗒的声响,与此同时,眼前的光线有些暗了下来。
扶笙身子颤了一下,旋即将头抬起,动作慢得像是一只刚睡醒的树懒。她先是一脸茫然,而后待看清那人后,立时咬紧下唇。似憋了许久的委屈,想要发泄,却因为本能,最终克制住了。
知月看着她淋湿的衣袍,透出里面伤痕累累的皮肤,于心不忍,弯下身子,想要给予她一些温暖,却怕她产生应激反应,手不由得在空中一顿。
“……”
“你……是神君大人吗?”扶笙似乎还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人是谁,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眸盯着知月。
她想了想,点了一下头:“是我。想不到,你还记得。”
扶笙顿时激动道:“我是扶笙,那大人还记得我吗?”
“记得。”
那一瞬间,扶笙再也绷不住了,哇的一下哭了出来,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娇小的身躯连同湿漉漉的头发一同埋进她的怀里,一双苍白的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哭声哀怨又悲痛。
“呜呜呜呜……”
知月感觉胸口传来一阵刺痛,比体内未释放干净的神力还要让她紧皱眉头。她将手轻轻放在她的后背,因为那些伤,怕弄疼她,慢慢收了回来。
知月叹了一口气,只听她闷声哭诉道:“……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为什么还是不行,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搞不懂我到底哪一步做错了,不管是山神,还是神医,我都想要做得更好,可是为什么……两次为了消除怨灵,我都几乎用了我一半的神力,他们想要没有病痛,我都在尽最大的能力为他们医治,他们想要雨水,我就到附近河神那借水来,我不知道哪里对不起他们。
“……就只有一次。因为我封印血兽需要更多的神力,有几年我没能帮他们,他们就觉得是我没用了,他们怎么这么自私啊!难道是我吝啬神力不想帮他们的吗?就算,是这样,我也忍了。可是,可是,棉儿的事情,我忍不了。她是我妹妹,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不应该是那个下场……
她抽了抽鼻子,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棉儿出事的那天,三平来找过我,可是我那个时候在湖底为了血兽加固封印,在外面设了一道结界,我不知道他来找我。我出来后,知道了这件事,我很痛苦,我问了很多人,可他们都不肯告诉我,是谁害死的她。
“三平生我的气,我不敢再去见他,我就一个人找了很长时间。最后我终于找到了,是县令的儿子。只是神界规定,不准伤害凡人,我只能用人类的办法让他还棉儿一个公道。可是……没人信我,他们没有一个人信我!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亲自动手……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冷静下来我感觉我快要崩溃了,真的很难受……呜呜呜呜呜呜呜……”
听她压抑着激动才说到最后,知月的眼眶跟着一红,喉咙像是被人扼住,紧得发疼,又是窒息感,强迫着自己咽了一口唾沫,稍微冷静下来,柔声道:“都已经过去了。没人做得比你更好。”
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道:“要是实在难受,那你,就大声哭出来吧。喊出来会好受些。”
扶笙含糊道:“可是……很丢人……”
知月认真道:“不丢。我保证。”
“……”
不一会儿,怀里的声音越来越大。
知月一直沉默。
就在某一瞬间。
爆发了。
扶笙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哭的地方,一个允许她哭得肆无忌惮的地方,没人会在乎她哭得多难看,哭得多幼稚。她只想发自内心,痛快地哭一次。
仅此而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那一时刻,她不再是鬼应,也不再是山神,更不是神医,而是一个因为受了委屈,会哭的小女孩。
不知道过了多久。
扶笙消失了。
不带有任何执念地,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耳边没有任何声音。
知月保持着抱住扶笙的姿势一动不动,她盯着手心,一滴小水珠悄无声息地落下,恰巧被她接住。
没有任何温度。
好冷。
她从没感觉到如此的冷。
最后,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只知道幻境崩塌,模糊间,她似瞧见了一个人,和她一样,穿着白衣,风姿绰约,像那位九天之上的神女。
“姐姐!”
她想抓住她,并把她藏起来,就像她的眼睛一样,随身携带,走到哪跟到哪,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这次不管说什么,她都不会答应她。因为她已经弄丢一次,不想有第二次了。可是,不管她如何挣扎着想要飞奔过去,她好像被时间戏弄了。
一道屏障将她们隔开,无法再靠近。人影渐行渐远,只留她一个人在原地。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