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是这样的情况,邹朝飞也敏锐地抓住了“法医”这两个字,捂着半张脸也不耽误他在人群里寻找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黎忆潇首当其冲,戴着厚厚的口罩,提着工具箱,大步踏进案发现场。
“忆潇姐,小心,这里刚刚……”邹朝飞跑过去想提示她一下。
但黎忆潇只是淡定地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重灾区,露在外面的眉头依旧平展,连皱都没皱一下。
邹朝飞一愣,回过神来已经看见人在刚刚放置尸体的地方蹲下来了,一只手一副专业工具,仔细地收集……“尸体碎片”。
先不论视觉冲击,哪怕是他站的那个地方,都仍然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腐臭,连呼吸都受限,完全想象不到漩涡中心的气味有多令人崩溃。
可是……
他傻了一样盯着认真处理现场的黎忆潇。
可是怎么看着那么柔弱的忆潇姐姐像是什么也没感受到,和平时全然看不出区别。
他艰涩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法医姐姐了。
毕竟……这多多少少……和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偏差有点大了。
邹朝飞不知道怎么回事,脑海里忽然闪回了平日里自己每次目的明显的献殷勤之后,黎忆潇对他微笑的样子。
小主,
他打了个寒噤,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甚至把黎忆潇正在处理的那具尸体,幻视成了自己。
老天呐,放过我吧……
老天呐,放过我吧。
邹朝飞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宋羡己的直播,他现在头脑有些发懵,如果非要让他从千万种复杂的情绪里挑出一种最明晰的,大概就是看到了被捆在椅子上跪倒在地的忆潇姐。
愤怒?难过?
还是……心疼?
他也说不清了。
也没有时间留给他在现在这种情形下去分析自己的情绪,耳机里响起晏筝的声音,他便抓起手枪拉开车门冲了出去。
“忆潇姐……”开口说话时,邹朝飞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是抖的,手也发抖,解个绳子都解不开,“忆潇姐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我没事小邹,”黎忆潇语气平静,像是早就确信,“你不要慌,我们已经赢了。”
邹朝飞的手停顿了一秒,抬起眼睛,看进她的眼里。
黎忆潇的眼神从来温柔如此,哪怕是在当下这样的境况,她还是没有出现一点浓烈的情绪。她总是那么平静,好像这世界上就不存在什么东西会让她产生很大的情绪波动。
不合时宜地,他又想起来罗队给自己讲过的那件事,关于黎忆潇的哥哥。
那时候她一定不如现在冷静,可又比现在的任何情况都更需要她保持冷静。
邹朝飞看着自己的手机械地解开了绳结,黎忆潇想要站起来,但是膝盖受了伤,刚起身便又要摔倒,他没想别的,下意识就将她横抱了起来。
“忆潇……”
邹朝飞将黎忆潇抱出了暗无天日的游泳馆,踏出门的那一刻,刺目的阳光同时洒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我真想能早一点遇到你。”
后半句话他声音很小,说出来连自己都听不清,也不知道黎忆潇有没有听到。
“不严重,都是些皮外伤,”医生把黎忆潇腿上的伤包扎好,看向一脸焦急的邹朝飞,“静养几天就好了。”
“真的没事吗?需不需要拍个片子?”邹朝飞眉头紧皱,“她是被硬生生推倒的,膝盖可能磕到了泳池的边缘,会不会伤到骨头?”
“不会的,她的腿现在还能动,就说明没什么要紧的问题。”
邹朝飞看看医生,又看看黎忆潇,满脸担忧。
“我真没事,小邹,”黎忆潇微笑着宽慰他,“法医也占半个医,我自己的情况我清楚,你别担心。”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阿述现在怎么样了,她伤得是最严重的。”
“罗队还在手术室里……”邹朝飞说,然后又张了张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了。
-
秋风吹过,一片枫叶飘飘悠悠从枝头掉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头顶。
邹朝飞抬手把那树叶摘下来,心下疑惑:“市局没种枫树,哪里来的枫叶?”
他环顾四周,想找找这片枫叶的老家,却不料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黎忆潇平日里都穿一件白大褂,但今天场合特殊,换上了市局统一的制服,邹朝飞很少见她穿这身衣服,看上去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很多。
“傻站在这干什么?拿了这么大奖不得过去求个表扬吗?”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邹朝飞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紧握着的徽章,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刚刚的声音有些不对,他猛地抬头,发现自己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更不曾有人经过。
……幻觉吗?
他握紧了那枚徽章,然后跨步向前,朝着那身影追过去。
“阿述,你累了这么久,是该好好歇歇了。”
“嗯,我打算一个人出去走走。”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过去的总有一天会过去。”
“我知道。谢谢你。”
“忆潇姐!忆潇姐!”邹朝飞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打断了黎忆潇和罗述的对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偏头看了她一眼,罗述道:“那我先走了。”
黎忆潇轻轻点头。
“忆潇姐,我……”
邹朝飞停下脚步,猛吸一口气,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拿了嘉奖,很厉害吧!”——这么说会不会太自夸了,哪有自己主动说自己得了什么奖的?
不行不行。
邹朝飞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窘然一笑。
“我知道,”黎忆潇先开了口,“你一直都很棒。”
邹朝飞的眼睛一亮,欣然看向她。
黎忆潇从容回视,微扬了下嘴角,启唇道:
“你一直都很棒,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