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主人从不接她,也从不提醒她其实西区门外也有公交站,如果在那里下车,步行到西别墅区的距离明显会近得多,又或者因为她永远是独自一个人走路,来去都是,微微垂着头,发丝乌黑,但衣服泛白,似乎洗了很多次,不像这个别墅区里的其他小女孩,她们都有手机,也总有新裙子,她却穿着没有图案的牛仔裤,背着一个看上去很旧的书包。
我很好奇。她真的挺漂亮的,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漂亮,以至于后来一到节假日,我会故意趴在阳台等她,等不到,会有种奖券没刮到“再来一瓶”的沮丧感,等到了,我就会在楼上冲她吹口哨,然后在她疑惑抬头寻找声源时,很怂包地躲回房间里去。
其实西区住了三个同班同学,我每天都能在学校见到他们,但出于某种奇怪的心态,我从没问过他们认不认识这个漂亮又朴素、与这片别墅区格格不入、但却又让人移不走目光的女孩子,也从没试图确认过她究竟是西区哪一家的亲戚。
直到初一那年,我才得到答案。
那次我生了场胃病,康复后去找西区的优等生朋友借课堂笔记。那两个朋友都是男孩子,一个姓贺,一个姓成。贺暄从小就是班长,性格很和善,拥有只在校园里才会被提倡的人类优秀品格——助人为乐。姓成的不和善,一点儿也不,他脾气很差,爱骂人,但很仗义,对朋友很好,也很轴,属于那种认准了的事就一定做到底的死脑筋。他们都是好孩子,不过,我并不喜欢和他们玩在一起,一个原因是住得远、上下学路线不同,另一个原因是,他们不一样。
小主,
跟其他朋友一起玩的时候,我总是一群人中家里最有钱的那个,成绩也不算坏,我会被人叫作“徐哥”,一起走在大街上,不论走得快与慢,我也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没有走在这群人的最前方而感觉格格不入、或是被疏远被架空。
但如果,跟贺暄和成辛以玩在一起,这种优势就荡然无存了,我会下意识管他们叫“哥”,不知缘由,并不可抑制地产生一些奇怪的攀比心,然后偷偷失落几分钟。攀比心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失落的。这个别墅区很大,大得好似一个星球,而我和他们,就像住在同一个星球南北两极的不同人种。
所以我一直没有跟他们两个走得过近,也许只比一般同学稍近一点点。我想要保留这种奇奇怪怪的尊严。
那天成哥不在家,贺暄说他去参加某个数学竞赛了(这大概也是我本能排斥与他们玩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家长总会希望我的成绩能比我的朋友们更好)。我拿到班长的课堂笔记,替他挑出一封夹在其中、但他还未来得及拆开看的粉红信笺,刚还回去,再一抬头,就又看到了她。
我终于知道她是谁家的亲戚了。
她从西区6号的大门走出来,那一户是骆曦曦的家。哦,对了,骆曦曦是我住在西区的另一个朋友,女生,活泼开朗,长得也很漂亮,身材发育早,胸腰比例优越,多才多艺,是许多青春期男同学会偷偷议论的对象。
那天,骆曦曦和她被一个端庄的中年女人一左一右牵着手,像是女人出街必备的美丽挂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她比我每次在阳台上见到时还好看,特别白,仿佛从没晒过太阳,眼角还透着一股与同龄女孩子很少见的淡淡忧郁。
太特别了,她也许不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子,但一定是最特别的。我知道那时在我胸腔砰砰响个不停的就是传说中“心动”的感觉。
她们的妈妈微笑与我和贺暄打招呼,但骆曦曦见到我们似乎很意外,也很生气,仿佛最心爱的裙子被撕坏了最外面一层遮羞纱,涨红着脸甩开女人的手就跑走了。我没在意这一点,我只傻乎乎看着她。
她也在冲我笑,笑容羞涩小心,而后转向女人,声音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礼貌。
“妈妈,您快去找曦曦吧,我先回去了。”
“可是……小语……”
骆曦曦的妈妈似乎两头为难,既担心骆曦曦,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眼尖的贺暄把我拉到一边墙角避嫌,偷偷告诉我这件事千万不要跟别人说,骆骆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有个姐姐。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骆骆”是谁。
但我还是能听到那对隐秘母女之间的对话。
“我没关系的,妈妈,别让曦曦不开心。是我不好,我是姐姐,本来就应该让着她的。”
我皱起眉。她怎么这么懂事,懂事得令人心疼。
但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让着骆曦曦,从小到大,她只是在表演一个不争不抢的乖顺私生女的角色,因为她没得选。而内里,她远比外表看上去的更贪心、更有城府、更不惜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