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但他的两只手伸到半空中,却被那女人紧紧握住了。
“吴文轩”怔住。
别说男女授受不亲,这女人看面相也不似多随便的样子,更何况他知道这间审讯室的玻璃肯定是能从外面看到里面的,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甚至这女警察的男人和其他警察极可能都聚在外头看着他们。
可此刻,两人一坐一站,她就这么半俯着身,双肘拄在桌上,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长发垂下几缕,身上有极淡极淡、似有若无的香气,微凉纤细的手指攥着他的手,万分轻柔,逐一抚摸着他的手指,目光宁静,仿佛在垂眸阅读一本书。
这动作太过诡异,“吴文轩”知道自己是该抽回手的。可是太奇怪了,这双手居然这般柔软,和王芸的手指触感完全不同,原来女人的手指也可以是这种感觉吗……像绸缎一样,细腻光滑……他的喉咙不自觉吞咽,望着女人长长的卷翘睫毛和饱满好看的白皙额头,仿佛被点了穴道,一动不能动。
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审讯室内寂静无声。
女人大约花了十几秒钟左右的时间,一点一点抚摸够了他两只手的全部皮肤,然后才直起身,松开手,仿佛无事发生般,将纸杯向前推了推。
“不喝么?”
“……呃……喝……”
有一秒钟,他感觉自己竟对于那双手的离开感到了一丝不知死活的惋惜。他大概是疯了。
“我担心刚才在防空洞里伤到你了,以防万一,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
“谢谢……方警官。”
他记得昨天上午在吴家村时,那些人互相介绍,是说这女人姓方的。
但那女人似乎愣了愣,回身的步子停住,转头看了看他,才道。
“我不是警察。”
他看向她。
“我和陈所、曾警官他们不太一样,从严格编制上论,我的职业是法医学研究员,最多只能算是个市局刑警队外聘的……半吊子顾问而已。”
女人边说,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两人的距离依旧很近,只隔了一张桌子。
“……那……方法医,年轻有为……”
“不敢当。我学法医专业学了十三年,不过只是混个年资罢了。但我觉得,其实各行各业都一条通用的准则,就是专业度。专业度过硬,能解决一切问题,吴先生,你觉得呢?”
他不明白女人想说什么,但直觉相信她一定藏有后招,便咬着牙,没点头也没摇头,握住纸杯的手指无意识向里收了收。
方清月扫了眼他的手指,转了转自己的那半杯咖啡,继续缓缓道。
“比如种植草莓,你知道什么样的土壤环境和温度气候最适合草莓生长,也知道什么样的种子能培植出最好的草莓果实,因为这是你的专业。吴太太跟我说过,你平时最喜欢研究这些,也很勤奋,肯花心思。呦呦也说,她爸爸特别厉害,只要拿着草莓叶子看一看、再摸一摸,就能知道这株草莓甜不甜,所以你每年拿给她吃的草莓都又大又红的,她最喜欢了。你知道么,当一个人既有技术、又有耐心,他就可以做成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呦呦……他记得昨天白天呦呦叫这个女人“方姐姐”,呦呦看上去很喜欢这个女人……呦呦……他的呦呦……还有王芸……他的王芸……也许他从今以后再也无法见到她们了……“吴文轩”的思路飘了飘,又听到那女人的声音。
“其实我们法医专业和种草莓挺像的。技术,加上耐心。我这个人没有别的长处,这辈子接近一半的时间都在和人类骨头打交道,所以,吴先生……”
女人的双眼弯起来,口罩之上显出一丝笑意。
“我们两个拥有一模一样的本领。”
……一模一样的本领……是什么……“吴文轩”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正在降速运转,答案呼之欲出……种植草莓……土壤……温度……只要拿着草莓叶子看一看、再摸一摸……“看一看”、“摸一摸”……难道……难道是……所以她刚才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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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刚才才会毫不顾忌男女之别、拿着他的两只手,看一看、再摸一摸……难道她只通过这样,就能看出什么……甚至看出他的手是不是曾经骨折过……
……
不可能,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不可能……
……
他的心倏地提至半空,但还没来得及再多想,就见那女人抬起手,毫无预兆摘掉了自己脸上的口罩。
“吴文轩”很突兀地抖了抖,纸杯中的澄黑液体表面漾出波纹。
这女人长得好看极了,这一点他昨天就知道,皮肤白皙皎净,五官精致柔媚,眼波流转间又透着一丝文雅清傲的书生气,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容貌。世间男人对美丽的女人都有天生的好记性,所以即便经历了生死逃亡,他依然记忆犹新。
但此时此刻,几个小时未见,那张脸上居然多出了几道很细很细的红色划痕,醒目突兀,仿佛完美的帛画被泼上了刺眼的青墨,很不合,却又反而无法解释地显出一番艺术品遭到破坏后变态般的餍足感……很诡异……太诡异了……再加上口罩摘得突然,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愣在那里,脑子里的辩驳思路仓促断掉。
“吓到你了?”
女人歪了歪头,抿起嘴角。
“对不起哦,吴先生,刚才那两只公鸡确实太凶了,我也是临时被要求帮忙看着它们,结果没想到,原来鸡的力气那么大,我一不留神就被那些鸡啄到了好几下(审讯室外间的成辛以猝不及防被咖啡呛了一口,面无表情放下杯子)。真的太痛了。你在那个时候……”
女人停顿了半晌,目光落在他的左手小指上定住。
“……一定也很痛吧?”
察觉到这目光,他咽了咽口水,努力平缓心跳,左手默默攥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