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柳城

汉魏风骨 Ms.林羽 3514 字 27天前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自古战争无情,多少中原儿郎,背井离乡,远戍边塞,就此捐生。‘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我徘徊阶下,慨然道。

“谁不希冀和平?和平亦难求。国不强则家不宁,纵然是在二十一世纪,也仍旧各种纷争,世界仍旧不曾停息战火。先生你知道吗,其实,在后世,也并不乏保家卫国的英勇战士。在一千八百年后的中国,仍有大批忘我牺牲的一线医护人员、扶贫干部、民警同志、山村教师……他们都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脊梁,‘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

郭嘉听了我的话,颇有动容之色,他放下抄着《燕歌行》的绢布,拂袖转身,负手而立,又寂寞地吟咏起古歌来: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

……

郭嘉的病愈演愈烈,比先前去柳城途中时还要严重,每日不但咯痰、咯血,还水米不进,连夜高烧不退,大军就此停驻下来。营地犹在塞外。曹操大军将至临渝,绝无回军之可能,于是曹操派来问病的信骑一个接一个,郭嘉却每每强作康健,喝令信骑传讯早归,务必使曹操继续前军,不可回头。

郭嘉在榻上人事不省,我亦浑浑噩噩,夜不成寐,日日守在他身侧,把头埋进臂弯里梦游。每日端持盥洗盆进出帐中,替郭嘉擦拭额间汗,明明眼睛酸得厉害,却要忍着不哭,只敢掀帷出帐,偷偷抹干眼泪。

“喂——”身后忽然响起曹植的叫唤声。

我凝了凝眼眶中的泪,站着不动,也不回头。

“崔缨,郭祭酒只怕时日无多了,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那时明知他这话并无恶意,却仍旧觉得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心里,又想到这几日他既不和我多言,也对郭嘉的病不闻不问,只顾着穿一身铁甲横行在行伍之间,竟觉着他此刻说这话有几分傲慢与风凉的意味。

“曹子建!”我赫然转身,双目与他直直相对,“这世上单你一人见多了生死么?”

曹植语塞,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我,顷刻,忽又问:“再问一次,你为何选郭嘉为师?”

语未终了,我便接上他的话:“你管得着么?”

等我正要转身离去,曹植却莫名其妙笑了起来。看见曹植的笑,我顿时又拉下脸来,只戚戚地站着,一言不发。

我俩就这样在风中对峙着。

他穿着黑甲,戴起盔帽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可我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以仇敌的心态面对曹植。

他不欠我什么,我也不讨厌他这人,只是憎恨跟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恨不得即刻将他得罪一番,跟他结下梁子,让这个人对我越讨厌越好。兴许这样,“曹植”二字就可以慢慢淡出我的世界,他年我远走江湖,或留驻庙堂时,就可落个清净,不必承受太多痛苦的负担。

人的幼稚思维,从不以年龄界定。

后来我才明白,我到底第一步就走错了,从邺水河边初遇那时起,就注定解不开这个情缘死结了。

“公子植,我且问你,在你高贵的眼里,郭祭酒病重,跟其他谋士病重,是一样的分量吗?”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曹植不以为意地说道。

“可郭祭酒是我拜的先生。”

“世无不死之人,我替你觉着遗憾的同时,也劝你把生死看轻些。”

“好好……如此这般,便是我当初错付了心……”

我目光黯了下去,小声喃喃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阳落下沙丘,将我和他重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只因为背向离开,我的影子也渐渐脱离了他的影子。

……

今夜只有一轮如钩弦月悬在天边,还在云雾中被风吹散了华光。可秋夜里的星星却极其地明亮啊,它们漫天闪烁着光芒,仿佛要将整个夜空照亮。

凝神遥望,恍恍惚惚,若见一道红光,自西南流向东北。

再一眨眼,却什么也见不着了。

我怅惘地掀帷入帐,习惯性地撑起微笑,踱步到榻前,将手臂搭在床沿,将头枕在手臂上,对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儿,自言自语。

“奉孝,你知道为什么,每当天上挂满星辰时,月亮却如此暗淡;可当满月时,星星却都藏起来不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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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跟你讲,那是因为月亮反射的是太阳的光,而来自遥远星球的光在传播过程中消耗了大量的能量,特别是当满月时,在月光的反衬下,更显得阴暗不明了……你别看星星那么亮,其实它们离我们很远,星星的光是不会变的,月却有阴晴圆缺,正如人有旦夕祸福……所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满月和繁星也不可兼得呢。你知道吗,这些知识,我前世的地理老师都教过。

“奉孝,你为什么要在曹公事业璀璨如繁星漫天时,独自收了光芒,做那寂寞无闻的暗月呢……你知道吗,我喜欢圆满,不喜欢残月,可偏偏这个世界总是满月少,残月多……”

“奉孝,这个汉末世界,孤独得很。塞外的秋夜,总让我想起,前世在乡下夜间听见风吹麦浪的声音;还有塞外的星空,跟我们家乡那儿的一样美丽呢!可无论什么时候,外面的星光,大部分都是很久以前发出来的,多遗憾,我们永远赶不上第一瞬的星光……”

……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我随手掷开酒杯,醉醺醺地瘫坐在榻前,开始胡言乱语。

“郭奉孝,你好‘不治行检’!你可知你怎的‘不治行检’么?

“你没有心,你把你的心都掏给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你看错了人你晓得不……他曹孟德不值得!

“当初宛城滑铁卢,那人明明对诸将发誓,再不会输一场仗,可他就是不长记性!他官渡打赢袁绍之后就骄傲起来,都听不进臣下的谏言了你知道吗?

“你说……赤壁一战,若你还在,他会听你的话么?

“可你到底还是要走啊……呜呜呜……”

我伏在榻前,小声啜泣起来。

郭嘉忽然在床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霎时便将我的酒吓醒。

我慌忙抬头,凑近前去,却见郭嘉面色惨白,他努力地睁开眼睛,从绒被中钻出一只紧缩的手,一下便抓住我的衣襟,质问道:

“你……再说一遍,赤壁之战,曹公怎么了?”

“没……没怎么。”我眼睛一酸,倒逼回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