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回归本尊

此时,夜明蜘蛛军团又围了上来,将望月山上所有的道路都给堵死了,包括这条石板路。

远远看来,夜明山上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幽蓝之色,定会让不知行情人看得入迷。

大胡子又急又怒,抽出双板斧,喝骂道:“他娘的,没完没了了是吗,先把那善变的蜘蛛精给了结了!”

黄玉也抽出了盘发上的魔剑,大魔怪也早已将双魔锤捏在了掌中。

“胡大哥,你把我先放下来,我有话和她们说。”

“好,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但也别被她那张善变的脸给迷住了!”

小机灵走上前来,看着千面蜘蛛精,缓缓地道:“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还请女施主让出一条道来,不要再苦苦纠缠了!”

千面蜘蛛精挥舞着纤细的利爪,阴阴笑道:“是吗,我就是要纠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我们从不杀秃头和尚,这里没你什么事,还请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你的佛头也不保!”

小机灵轻叹一声,又缓缓地道:“天地生万物,皆在阴阳中,正邪两相和,终究为甘露,还请女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日渡劫升仙,留下个千世美名。”

“哈哈哈哈……”

黄玉抢上前来,喝道:“你休想,就算我们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把我兄弟带走!”

千面蜘蛛精从夜明蜘蛛群中缓步走出……

不屑地笑道:“你们与凡人勾结,私自逃出冥界,本来就是死罪,冥界锁魂台已为你们腾出了位置,你不是说,杀头只不过头点地的事吗,那就随我的孩儿们一同到锁魂台去吧。”

“呼呼”两声,大胡子向两边劈出了板斧……

喝道:“老妖女,废话少说,那就开打吧!”

“这回要赶尽杀绝一个不留!”千面蜘蛛精往后退开两步,放出了这句狠话。

“那就开打吧!”

大胡子他们喊杀着,冲进了蜘蛛群中。

只听得“噼里啪啦”杂乱声响起,一场血腥的厮杀又拉开了序幕。

有几只蜘蛛挥舞着利爪,向小机灵劈砍而来。

小机灵从容不迫,从颈上取下了渡劫瓶……

平静地道:“我佛本是慈悲为怀,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收!”

“啊!”

那几只蜘蛛发出这声惨叫,便幻化成烟,被吸入了渡劫瓶中。

见状,千面蜘蛛精脸色大变。

她向右忽闪,避开了大胡子直劈而来的双板斧……

喝道:“你小小年纪,怎会这等妖术?”

她一边说话,一边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

“你不经历过渡劫之苦,又怎会知道蜕变之甜?”

小机灵走上前来,他举起了渡劫瓶,欲要将千面蜘蛛精也吸入瓶中。

千面蜘蛛精颤声喊道:“快撤……”话音未落,她已幻化成烟,逃之夭夭了。

由于千面蜘蛛精慌不择路,打乱了自己的妖法,在林中乱窜,撞得鼻青脸肿。

密密麻麻的夜明蜘蛛,也全都乱做了一团,相互挤压、踩踏着退回了密林深处。

漫山遍野,妖烟阵阵,蜘蛛群大溃逃,消失在了惨白的月光下。

大胡子哈哈笑了,他有些眼馋,盯着小机灵手中的渡劫瓶……

兴奋地道:“哇,小师父,你咋这么厉害,这……这小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

说着,便好奇地伸出右手,要拿瓶子。

大胡子“啧啧”两声,再次打量那幽蓝色的瓶子片刻……

大魔怪也微微点着头,对小机灵又多了几分敬佩。

心中叹道:“三界之大,有能耐的人真不少啊,连一个小佛童都能把蜘蛛精吓退,不出来见见世面,还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小机灵幼嫩的脸上露出了难色。

说到这里,他欣慰地叹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的付出总算没有白费,通过熟读儒释道精髓,我对阴阳互化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痴迷与天地对话,偶尔能悟出这宇宙的玄机,但宇宙之大,玄机之深,我的见解也只是管中窥豹、一隅之见罢了。”

“唉,小神仙师父太谦虚了。”大胡子摆了摆手,笑得却是合不拢嘴。

他并不在乎什么宇宙玄机,况且他也听不懂,他最在乎的是,小机灵胸口上挂着的渡劫瓶。

有了这瓶子,那些妖魔鬼怪都得绕道走,他们平定三界的阻力岂不小了许多?

他在心里暗自揣测起来,这渡劫瓶的威力究竟有多大呢?最好能将那可恶的天魔战神也给收了进去!

小机灵看出了大胡子的心思,将渡劫瓶放进了衣服里。

说道:“胡大哥,今后可别打我这瓶子的主意,不能随意乱用的!”

“为何不可用?”大胡子追问起来,“有这么好的宝贝疙瘩,为何要把它给闲置了,把那些犯上作乱的邪恶之物装入瓶中,天下不就太平了吗?”

黄玉“嗯”了一声,也道:“我认为胡大哥说得在理儿。”

小机灵停住了脚步,摇了摇头,叹道:“儒释道精髓有曰,万物皆生灵、万事皆有度、过犹则不及、过头则闹灾……”

他望着前方下山的小路,“阿弥陀佛,想必你们也都听懂了,无需我再多解释,你们再磨磨蹭蹭的,何时才能找到龙大哥他们……”

说着,他大步向前,往山下走去。

“哎哎哎,来来来,大哥背着你!”

大胡子一把将他提起,往自己的身上放去,对于这宝贝“仙童”,他已是爱慕有加,将之视为自己的亲弟弟了。

……

两日很快就过去了,菊花镇上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少年。

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口中喃喃自语,不时地念着张仙与蓝芯的名字。

在大街上,他来回奔跳,一会儿出现在了街头,一会儿又跑至了街尾。

他时而放声狂笑、时而失声痛哭、时而又呆若木鸡。

街上的人都各自忙碌着,根本无暇顾及夏宇龙的出现。

有些好心人见他十分可怜,塞了几个馒头包子到他怀里,便匆匆打发了他。

他却不知道饱饿,一口气将所有的馒头包子吃下了肚,噎得他上气接不了下气。

失去了张仙和蓝芯,夏宇龙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他从悬崖上跳下来时,又伤到了头部。

在他印象里,他只记得张仙和蓝芯,其他人和事,他都记不起来了,此刻,他也仅有三岁孩童的认知。

“街上来了个傻子……”

“走,我们去看看……”

“噢,去看傻子咯……”

大街上有十几个小孩汇集在了一起,他们追着夏宇龙的屁股,对他嬉笑打骂起来。

夏宇龙不仅不还手,还朝着他们痴痴傻傻地笑。

他的眼神忧郁而迷离,让人看得心疼。

但这些天真不懂事的孩子只顾着嬉闹。

他们有的手持棍棒,朝夏宇龙脸上打去;有的捂着鼻子,向夏宇龙吐出唾沫。

对夏宇龙“蹂躏”一番,他们的心中得到了极大满足,趁着暮色,各自跑回家中去了。

夏宇龙孤零零地站在街道上,看着小孩们远去的背影……

他傻傻地笑着,喊道:“你们都别跑啊,再陪我玩玩,我的仙儿与芯儿到哪里去了,怎不见她们出来玩?”

突然间,夏宇龙眼前一闪,那是小时候在龙古镇大街上玩耍时的场景。

他顿感脑仁一阵刺痛,便大声喊道:“仙儿,你在哪里啊?”

“砰”的一声,他直挺挺地倒在了街道中心,接着双目紧闭,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得多少个时辰,夏宇龙被寒气冻得醒了过来。

此时,他正躺在一间破屋里的木床上。

淡淡的月光,从屋子四周的破洞中透射进来,在屋子里留下了无数颗星点,犹如置身在了星河之中。

屋里的摆设可清晰地看见,靠近破屋门口,仅摆放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桌上全是厚厚的尘土。

夏宇龙面无表情,从床上翻身爬起。

他抚摸着昏沉沉的脑袋走到了门边,双手正要去拉门时,只感觉眼前一阵晕眩,身体向右倾斜而去,如烂泥般撞在了八仙桌上。

“啪啪”两声,八仙桌从中间破开了。

门“吱”的一声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个头不高,身穿黑色衣裤的男子。

他亦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起来如乞丐般邋遢,他怀里还兜着一堆核桃。

“你醒了,快起来,别乱跑。”

“啊,你……你是人是鬼?”夏宇龙撑着双手,向后蜷缩而去,眼睛不敢直视愣头小伙。

他这一笑,便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我小时候玩火时,把自己的脸烧成了这样,鼻子嘴巴全都粘在了一块!”

“别怕!”他再次向夏宇龙伸出了右手,“我没有姓,只有名,叫狗娃,今后你叫我狗娃便是了!”

“烧得不轻啊!”

夏宇龙仔细打量了狗娃的面部……

只见他右边的脸干如枯树,是被火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整个鼻子塌陷,已经和左边的脸纠粘贴在了一起,额头上却是白白净净的,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

“怎么,看够了吗?”狗娃笑了,再次向夏宇龙伸出了右手,“你身体还很虚弱,在地上会着凉的,来床上坐着吧,我们逃难的人啊,都不容易的。”

“什么,我是逃难的人?”夏宇龙听得一头雾水。

他握紧了狗娃的手,借力站起身来,与狗娃一同来到了床边。

“你坐着别动,一定饿了吧,我敲核桃给你吃!”

夏宇龙坐在床上,看着狗娃从门边搬来了几块石子。

狗娃坐在了最大的那块石头上,接着将一块平整的石头放于地上,把一颗核桃放于石块中央。

然后拿起另外一块不规则的石头,“啪啪啪”地敲打起来。

核桃壳破裂时,露出了乳白色的桃仁。

狗娃将一半桃仁分给了夏宇龙,自己则吃下了另一半。

笑道:“核桃是补脑健身的,你也快吃啊!”

夏宇龙将桃仁塞入嘴中,细细品尝起来,一股清爽甘甜弥漫在口鼻中,十分回味。

狗娃又拿起一颗核桃,使劲儿地敲了起来。

他笑着问道:“大哥是哪里人?”

夏宇龙停住了咀嚼,童年时与张仙在龙古镇大街上玩耍的场景,在脑海中再次浮现。

但又闪电般速度消失不见了。

他捂着刺痛的额头,颇为痛苦地道:“一条大街……”

“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不能再往深处去想了,他猛地咳嗽起来。

狗娃豁然起身,轻拍着夏宇龙的后背,说道:“慢点,呛到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再问了,我们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难言之隐,总之咱们都是逃难的人。”

夏宇龙沉吟片刻,看着狗娃疑问道:“我……我真是逃难的人吗,我怎么没有印象了?”

狗娃笑着点了点头,回道:“穿成我们这样的,不都是逃难的人吗,还未请教大哥尊姓大名呢?”

夏宇龙上下打量狗娃片刻,若有所思地道:“我……我叫臭小子,以后叫我臭小子便是了。”

狗娃咧嘴一笑,说道:“那可使不得,我还是称呼您为大哥吧,虽然我没读过书,但老幼尊卑,我还是知道的!”

“大哥、大哥……”夏宇龙一脸喜色,自言自语地念了几声,随后又缓缓地道,“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人,我只记得那是一条繁华的街道,我究竟是哪里人,我究竟是谁?”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狗娃,想从狗娃这里得到答案。

片刻,他苦笑几声,捏紧双拳,使劲地敲打着自己的头部。

狗娃赶忙起身,捏住了他的双手……

急道:“大哥,不可这样对待自己,我们都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人啊,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坚强地活下去吧!”

夏宇龙又一脸疑惑地看着狗娃,问道:“北方,是什么地方,很远吗,你能告诉我吗?”

狗娃放开了夏宇龙的手,坐回了石头上……

说道:“首先我得说好了,你不可再这样打自己了,我都告诉你。”

他想,大哥肯定是脑子烧坏了,唉,想不到还有比自己更惨的人啊,不过也得把实情告诉他。

夏宇龙坐直了身体,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狗娃。

狗娃一边敲着核桃,一边说道:“现在北方正打着仗呢,北魏大兵压境,已在长江边上打了好几场大仗了,梁国节节败退,丢掉了长江以北的大片土地,长江两岸已是民不聊生,大批的难民往南方逃来。”

夏宇龙接过了白白嫩嫩的核仁,问道:“你能告诉我吗,我家在北方何处?我的家乡也在打仗吗?”

狗娃仔细地听着夏宇龙的口音,思索片刻,回道:“大哥说话不像我们那边,有点带西北方向口音,总之,从北方逃难过来的人不计其数,谁又晓得谁是哪里人,能活命逃到南方已经很不错了。”

夏宇龙“哦”了一声,抬头望向窗外……

自言道:“原来我也是北方人啊!”

片刻,他看着狗娃,问道:“其他逃难的人呢,他们都在哪里?”

狗娃将桃仁又放到了夏宇龙手中,说道:“他们都在镇子边上,一废弃的宅子里挤着,不过这一路来,散的散、死的死,来到这里的人已经不多了!”

夏宇龙又问道:“你怎么一个人,你的家人呢?”

狗娃挠着头笑了,道:“我哪还有什么家人,我从小就没了爹爹妈妈,在破庙里吃狗食长大,别人都叫我狗娃……”

他顿了片刻,毫不避讳地又道:“你没见我这张脸被烧成了这样,谁还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本想与他们挤在一起暖和,人家见了我这张脸,都躲得远远的去了。”

看着狗娃说话总是带着笑容,且无忧无虑的样子,夏宇龙颇受感动。

他轻叹一声,笑道:“小兄弟不被生活所累,看得挺开的!”

狗娃敲碎了手中最后一颗核桃,说道:“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易,我自然要比其他人坎坷得多,其实别人也有他们的难处,但无论怎样,生活总得豁达去面对,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一位智者的话,“来这世上走一遭不易,不管你大富大贵也好,穷困潦倒也罢,这结局都是一样的,终究会化作一捧黄土,呵呵,随天意而为之吧,不必糟践自己,这叫笑着活下去!”

夏宇龙微微点着头,觉得狗娃说的很对。

他对狗娃多了几分敬佩,狗娃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境,能这般豁达地面对人生坎坷,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狗娃笑着又道:“大哥,你能做我的朋友吗,你认真听我说了这么多话,你重情义,不歧视我!”

一股暖流在夏宇龙田流过。

他点着头,应道:“我求之不得啊,不过我连自己是谁、从哪里来都不知道,你不嫌弃我就好了!”

狗娃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说道:“不会不会,只要大哥不嫌弃我就好咯!”

夏宇龙凝视着狗娃,对他的遭遇十分同情。

他心中明白,虽然狗娃表现得坚强豁达,但内心却是脆弱的,狗娃渴望得到,渴望别人的在乎,他也害怕失去……

夏宇龙环顾四周,问道:“我们逃难到了何处,我们还得继续往南去吗?”

狗娃回道:“我们现在菊花镇上,这里暂时安全,没有追兵,先看看再说吧。”

借着照进屋内暗淡的月光,狗娃在地上找寻片刻,将掉在地上的桃仁一颗颗地拾起。

他把一大半桃仁分给了夏宇龙,继续说道:“还要不要继续往南方走,我也不知道,总之,哪里没有战乱,我们就在哪里落脚,我想留在镇上不走了,就怕镇里的人不欢迎我们……”

“呵呵!”他将桃仁塞入了嘴中,“我从小没爹没妈,而且还长了这副难看模样,没有人肯收留我,从小到大,我以乞讨为生,大哥可愿意跟着我一块乞讨?”

夏宇龙点着头“嗯”了一声,不假思索地道:“如今只有我们兄弟相依为命,还有什么愿不愿意的。”

狗娃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大哥,方才你在街上晕倒了,我背你回来的时候,你口中不停地念着仙儿、芯儿,我出门的时候你还在念,她们应是你的亲人吧?”

听了狗娃的话,夏宇龙又陷入了深思。

但任凭他怎么努力回想,头脑依旧一片空白。

突然,一阵刺痛感穿过脑仁。

他强忍着疼痛,说道:“我已经记不起她们是谁了,我真一点也记不得了!”

狗娃并未察觉到夏宇龙这细微的变化。

他笑着又道:“大哥长得一表人才,喜欢你的女孩子一定很多,她们肯定是大哥的心上人了!”

听到“心上人”几字,夏宇龙突然想起,张仙在掉入天琅山悬崖时的泪眼。

他猛然起身,来到窗口边上,随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仰望着窗外的圆月……

“呜呜呜……”他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他悲伤地喊道:“仙儿,是哥哥不好,你究竟是我什么人,为何我对你竟是如此怀念……我……我又是你的谁……”

狗娃在身后劝慰道:“大哥,你要控制住你自己啊,想不起就别想了。”

突然,蓝芯掉入望月山悬崖时的场景,在夏宇龙眼前一闪而过。

“哈哈哈哈……”他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说道,“是我害死了芯儿,我该死……”

说着,他捏紧双拳,愧疚地抽打着自己的胸口。

他哭着笑着,竟然发出了龙吟般的嘶吼声。

在这寂静的月色里,听得格外瘆人,屋外林中的夜鸟一群群窜出,惊叫着掠过了菊花镇的上空。

夏宇龙如此反常之举,吓坏了狗娃。

他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来到夏宇龙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