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心痛夏女帝一生苦守来的功德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楚月置若未闻,缓慢地阖上了双眼,睫翼在眼睑之下,遮盖出了鸦羽般的阴影,不管东南西北风,她自巍然不动,纤纤身影,恰似一座巍峨的山,在这晦暗不明的界天宫。
“轰!”
狂风如刀,又似雷霆,撞开了界天宫的红墙绿瓦,灵玉珊瑚。
于是,飞沙走石漫天。
这已是五更天了。
冬日的白昼比春夏要晚来一些。
再等等,就是曙光了。
曙光会宣布符箓们的胜利。
将士们无能为力。
却无一人打扰楚月。
羽界主看了看楚月,只道:“她累了,无需叨扰。”
尽力就好。
况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若挽留不了功德,就在来日,踏步青云,去九重天上诉冤。
他又怎么舍得去怨怪一个为了海神大地至死方休的战士呢?
这是他亲封的武侯大帅!
是玲玲的女儿!
不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去逼她横刀立马,让她来扭转乾坤。
若是做不到,就把她踩进泥泞里,像卑微可怜的蝼蚁一样成为高傲者眼底瞧不见的肉泥尘灰。
这不可能!
“尽力了。”
蓝老叹息,红了眼,“自古作恶风生水起,常有之事,不必介怀。”
话虽如此,却满是痛心。
老人惨白着脸握着权杖,枯老的手紧紧地攥着,面如死灰,强颜欢笑。
“侯爷,也尽力了。”蓝老低声道:“当黎明破晓,朝阳升起,就说是老朽的无能,切莫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引到侯爷的身上去。”
羽界主苦涩,“蓝老,你曾说过,这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
“既然如此,你便安心。”
“有我这个壮年人顶着,你这白发翁何须忧虑过甚?”
“我作为一界之主,无能为力,若非要有一个人被芸芸众生的唾沫淹死,那必然是我羽界主身先士卒。况且,众生的唇枪舌剑,口诛笔伐,于我而言并无多大的伤害作用。反倒是那孩子,承受得够多了,别再让其被恶意重伤,寒了有志者的心。”
羽界主红了一圈,血迹斑斑的手紧握成拳,另一只手则断了根筋脉,血流不止也不知晓痛,想到危难时刻自己连送卫老最后一程的安宁都做不到,严重怀疑自己这个界主是否德不配位,可堪受到后世之人的供奉,天下修行者的仰望?!
“完了。”
那侧,夏烟雨软若无骨,身体无力地瘫坐在地海。
她闭上了眼睛,泪如雨下。
“抱歉。”
“是我无能。”
“终挽不回你的功德。”
“我无法为你铸一个圆满。”
“对不起,对不起……”
她微微散发着光华的魂灵蜷缩在了一起,瑟瑟发抖着。
悲伤如海,吞没了她。
她难过到,魂灵快要支离流血。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极致颤抖的嘴唇,发出了很轻的声音。
如雨滴在水洼的涟漪,透映出了阴霾天的油纸伞。
“烟雨。”
一声,轻语。
故人的回响。
夏烟雨只当自己是过于悲伤而出现幻听了。
她不敢睁开眼。
消化不掉这结局。
“是我。”
那声音,又响起。
穿过地海,来到她身边。
夏烟雨猛地睁开了眼,诧然地看了过去。
夏女帝浑身都是血色窟窿,还贴满了符箓,被童女蛇所颤,头顶被转印塔镇压。
夏女帝跪下,想要拭去夏烟雨眼梢的泪。
看到自己缠满符箓和蟒蛇的手,害怕污了夏烟雨的魂灵,便收了回来。
夏烟雨发怔,“怎么会?”
眼前所见,着实是国主。
而且是功德尽毁要做孤魂的国主。
但既是如此,就不该出现在她面前啊。
“国主。”
夏烟雨抓住了女帝的手。
女帝想要把手抽回。
夏烟雨死死地攥着。
再见时,一个是地海魂灵,一个是断德游魂。
相顾流泪,惺惺相惜。
都在内疚懊悔自己没有为对方做得更多。
女帝想着未曾早点发现夏烟雨的想法和布局,竟想到了自己的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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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再敏锐一点,抓住这些稍纵即逝的旁枝末节就好了。
“国主,你的功德没了。”
夏烟雨跪坐着,扑进了国主的怀里。
女帝浑身一震。
阿雨怕蛇。
但不怕满身蟒蛇的她。
女帝眼底的泪,没入了夏烟雨的发梢。
同样失去功德的,还有远征大帅。
她会出现在地海,是和夏烟雨之间强烈的羁绊。
“没了,便没了。”
“我们还能再见一面,万般诸事,又有何妨?”
女帝闭上眼睛,泪水肆意横流在交叉贴满符箓的脸上。
夏女帝和远征大帅失去的功德,分别去往了清远沐府和诸天殿的梵音台。
楚月手中的香,燃完了。
她跪坐虔诚,像是凡道尽头宇宙浩瀚的那一道盘膝镇关的身影。
时间交错,从前和今朝的自己融合交叠。
孤独的。
盛放的。
寂寥的。
张扬的。
直到,差不多的破晓光,打在了两个身影的面庞。
铁血威严的,眉间有一抹几不可见的神性!
……
正是!曙光照亮了夜。
有人欢喜有人悲。
多的是亲者痛仇者快。
梵音台少年勾唇一笑,“很漂亮的功德。”
祁老一掌打在了沐君泽的脸上,打得沐君泽牙齿和血水喷了出去。
老人却道:“君泽,看来,祖宗并不庇护你,也觉得你是个不肖子孙呢。”
“来人,把沐君泽拖下去,碎尸万段,喂给十六蟒。”
“是——!!”
一名魁梧侍卫前来,单手拽着沐君泽的头发,将他拖行了出去,留下了一地的血迹。
沐君泽耷拉着头如行尸走肉,被抽掉了灵魂。
还没喂给十六蟒,就先失了意识。
半会,他低低地笑出了声。
声音渐渐变大,愈发尖锐,充满了自嘲的意味。
“苍天啊,你无眼。”
“何为天道!”
“天道作践血肉,看走狗欺弱!”
若有来生,他定不会当什么狗屁好人。
什么良心道德,通通喂狗去。
沐君泽疯魔了般狂笑出声。
笑得令人瘆得慌。
“砰!”突地,屋门被炸裂开来。
祁老惊喜地走了进去,他看见金色的光华满目功德填满了屋子。
“南阳大师,可是功德好了。”
他多想,触摸一回功德。
“别——”
南阳大师刚想阻止却来不及了。
声音才出喉咙就被四周响动声淹没。
祁老着急忙慌地伸出手触摸功德的时候,像是碰到了岩浆烈焰。
“嘶!”
“刺啦!”
“嘶嘶嘶!”
他的臂膀如掷火山岩浆,连皮带骨陡然蒸发!!
白色的烟雾像热包子笼屉打开的一刹那。
滚滚雪烟和惹气直冲眉眼。
祁老僵着身体,还没反应过来。
等烟消散些许闻到奇怪的焦味,似邻家烤肉的味道隔着院墙弥到了鼻腔。
他低头一看,才见自己的臂膀快整个没了。
伤口处血肉模糊,焦黑黏连清晰可见。
“啊啊啊啊!”
祁老惨叫出声,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臂。
“南阳!南阳!”
他恐慌大喊。
“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功德怎滚烫如岩浆?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阳大师大汗淋漓。
他被功德包围,却没有从前那种舒适的感觉。
他根本动弹不了,害怕触碰功德。
只能匍匐在地一动也不敢动。
内心大骇。
亦恼——
他更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不会出错。
但这些功德,怎么会灼烧人呢?
疑惑的不只是他们,还有梵音台。
“功德归位,请公子统配。”
僧人单手合十。
漫天功德,金色光华,围绕着梵音台。
蒲团上的远征大帅和夏女帝,皆如被戳烂的提线木偶,无人问津。
少年虽笑,却也警惕,“请诸位高僧享用,方才对得起此番辛苦。”
“既是如此,我等也不和公子客气了。”
这高僧生出了贪婪之心。
他的手指转动佛珠,诵读佛经,试图吃掉那些功德。
一道道功德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没入了高僧的嘴里。
都在幻想着若是吃下这些功德的人该是自己得多好。
众人明知自己也能分到功德,却还是止不住的眼红。
“啊,啊,汩。”
高僧发出了沙哑的声,让人听不出来是什么,却看得见他的神情很痛苦,像吃了石头。
不!只怕是吃了比石头还要恶心难受的东西。
“呼,呼呼呼!”
滚滚白烟从高僧的嘴里吐出。
喷出三尺高。
有个年纪小的顽劣孩子惊讶拍掌:“哇哦,好腻害哦,好漂酿的戏法。”
起初,众人还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还信以为真那孩子的惊呼,以为是什么得道高僧独有的戏法呢,纷纷起哄——
“厉害,厉害,不愧是季空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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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这是季空法师的独家秘法,以功德为烟,只怕蕴含着无限的奥义。我等得好好观摩观摩,受之无穷啊。”
季空法师威名远扬,这些显赫尊贵的修行者们都想巴结。
见缝插针去拉近关系。
“轰!”
又一阵白烟从季空法师的口中喷出。
他倒在地上。
身体痉挛。
旁人这才发觉,他的脖颈连带着骨头,成了白烟。
“功德有异样,诸君且退!”
黑纱少年赫然道。
眉头一皱就是发号施令,梵音台上诸君心怀敬畏不得不听。
众人连连后退。
就连季空法师身后的僧人们,都吓得脸色大变,退到梵音台的边缘。
“公子,这……”
有人惊声问。
少年皱眉,想不通其中缘由。
“这些功德,竟有着神性,好似被神庇护了,闲杂人等不可染指,染指的下场就是当场灰飞烟灭。”少年不懂,偏头思忖,喃喃自语:“可这,怎么会呢。”
怎么会有神的庇佑呢?
界天宫。
蒲团之上。
跪坐的楚月,蓦地睁开了沉寂的眼。
双眸蕴含着浩瀚星辰。
瞳孔中心是一道孤独的背影,在凡人道的尽头镇守了好多个年头。
倏地!金光闪耀,早已熄灭的三炷香,竟重新点燃。
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
她只低声道:
“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又怎能独善其身?”
“大地功德,尔等,拿——不——走!”
这后半夜,是她来守。
这漫天功德,谁也拿不走。
重燃功德金光三炷香。
三炷香冒出的光华,驱散了阴霾阴气。
作丝缕烟状,环绕远征大帅和夏女帝。
“功德归兮。”
“收——”
三炷香插在香案,金色光华如风暴炸开,扬起了那一袭龙袍。
身影轮廓,在光中而立。
秦怀鼎看去,脑子抽搐了一下,抱着老仙人说:
“阿娘,我看到活的神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