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天涯有痕

食仙主 鹦鹉咬舌 2558 字 2个月前

裴液记得自己是如何认得这个名字。

他认得他的二十三岁。冬日躺在斑驳的树影里,懒笑着捉弄师弟;风雪中在空旷的青铜殿里,暴怒地逼视师父;深夜燃烛的小院里,他在山一样的书籍乱纸中安静地窝进椅子里,一动不动地望着遥冷的星空。

以及天纵奇才地修改了【埋星冢】的阵纹,单剑踏入了星虫守卫的神殿,这套他在如此年轻时创造的阵纹,近三十年后在剑腹山中宛如天神降世。

以及他被西庭心和道虚经狼狈击落,在星虫身下险死还生,最终被师父用生命救出来。

裴液记得那夜在脱离青铜神殿后,师徒二人倚在甬道中的那一幕。

老人筋骨破碎,血不断地从嘴涌出来,瞿烛缓步上前,双唇颤抖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这幅画面如此真实,以致令裴液难以相信他的三十岁会是那样。

那是七年后的坟前,瞿烛像一柄剑藏入古鞘,他立在星夜之下,对着瞿周辅轻叹道:“有些无形的线,靠自己是越不过去的.若没有八仙过海的神通,穷此一生,也不过是另一个俞大人。”

就在这一年回去之后,崆峒雪夜之下,俞朝采的车队被欢死楼覆灭,他从此进入了欢死楼。

然后是四十岁、五十岁,他就此成为【影面司马】,帮着欢死楼完成了无数的阵器奇迹,仿佛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所以裴液早就想见到这七年里湖山之外的瞿烛,他怀抱着仇恨与壮志离开湖山,怎么变成如今所见的样子?又究竟如何与欢死楼结成了这种透着怪异的关系?

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

但很快车帘放下,其人离开了。

“——你到任之后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而后可以多往修剑院、仙人台这些地方走动。”身前的老人饮了口粥,继续缓声延续前面的话题,“还是按咱们说的嘛,你心气既高,天赋也好,眼见要踏入玄门,可以往修行相关的职位上去,有看得见的前途。”

‘裴液’倚在靠背上:“其实我觉得可以再添一个‘礼台’,和修剑院、器署监、仙人台四者之间是有些微妙而必要的联系的。”

“是极。”俞朝采欣慰点头,“你入了门后是越来越敏锐了——做这个联结之处,就有腾挪向上的空间。”

又微笑道:“你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说法也很不错,且准备好你那幅什么‘奇纹’吧,到器署监一年之后,就可倚之崭露头角。”

“早准备好了。”‘裴液’捧着热粥不停嘴。

“不过须得记着,没必要署自己的名字,也不要越级。”俞朝采缓声道,“官场不要虚名,你拿出真材实料来,是要先让器署监记得你,外面的名声其实好坏参半。”

“您是说要我隐去姓名,当做器署监的功劳?”

“不愿意么?”

‘裴液’一笑:“这我当然晓得。”

“你又晓得?”

“.我本来也没那么想,俞大人,我是想——”‘裴液’顿了下,又笑,“罢了,不说了。”

俞朝采眯起眼:“你别烦我。”

‘裴液’只笑着喝粥:“不过,我听说府衙这种地方,权力间的争斗很激烈呢。我们偏远外人,到了恐怕不会顺利。”

“我们又不得罪人家。”

“怎么不得罪,我就听说您这位置是有个叫乔昌岳的想要来着。”

“.捕风捉影的事,理它作甚。”

“我只怕咱们乡下人,把人想得太好,又把府衙想得太浅。”‘裴液’轻叹道,“堂堂正正地走,总怕挨闷棍,恐怕走不高。”

“胡话!堂堂正正的路怎么走不上去。”俞朝采冷斥道,“我一无门第,二无手段,二十六读书做官,今年五十三岁上任工台少卿,这不也走得通了。”

“没,我没说走不通。”‘裴液’立刻认错,片刻后又喝着粥笑,“但我寻思,您恐怕再高也就是个卿大人了。”

“.好啊,现在都敢瞧不起我了!”

“啊,不敢不敢。”

“你多大胃口。”

‘裴液’倚在靠背上,车缓缓动起来了,他喝完了这碗粥,望着帘外认真道:“没,俞大人,我想登得很高,是想跟着您登得很高。”

“.”

“我本来也没想自己靠那器纹出位。”‘裴液’低了下头,“初到器署监,我们两个需要共同以之立稳脚跟。”

俞朝采明显皱眉了,声音低沉道:“你误会了,我起你到府城只因赏识你,绝不图谋你什么,你也不必在我麾下。”

“所以我才认您为宦海舟楫。”‘裴液’同样沉肃道。

“.”

“俞大人,是您拔我于困厄,人无舟不渡,我此生固有雄心,但若有一天做了长史,一定是先抬您做了都督!”

“.”

‘裴液’缓缓举碗,微笑道:“俞大人,古来志士,先穷后忧——”

俞朝采沉默着,裴液看不清他面容的情感,只最终也低头一笑,举碗道:“——人生在世,击楫中流!”

这是刚刚离开崆峒派的第一晚,天边的暗色垂落下来了。

(本章完)